文/屈穎
又是一個夜晚來臨,為你把兩部叫人鈴設置好。你全身不能動,氣切的水球打上後,絲毫發不出任何聲音,夜裡的一切需求全靠兩台叫人鈴。
我沒有值夜班的時候都是睡書房,長期養成淺眠的習慣,當一個人睡的時候,都會藉助紓緩的音樂和沉香助眠。此刻,我正沉浸在海水聲中,睡意也如潮汐般湧來,想到隔壁的你,又將獨自面對黑夜與未知,便黯然感傷。
三年前,媽咪癌症復發轉移到腦部,短短幾周,把所有的治療都經受了一輪。在高強度密集的治療下,免疫系統崩潰,在收到病危通知當天的上午,因為多年修持,媽咪預知時至,主動要求轉到安寧病房。誰知,等了一個禮拜,在剛接到床位通知時,媽咪已進入彌留。
媽咪的離去,讓你留在這世界的理由又少了一條。二○○五年,被診斷出ALS(俗稱漸凍症)時,你就想好不要氣切,二○一二年因不想拋下剛結婚三年的我,你還是氣切了。二○一四年,與ALS共處十六年的父親離去,你整理好自己,做了兩年漸凍人協會理事長。剛卸任,媽咪又病倒,從確診到離開,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。
一切都來得太快,修養極好的你,很少在情緒上表現出巨大的起伏,即便面對這遺傳率極低的疾病,而你從未埋怨過,還對父母充滿感恩。每年生日,都讓我撥通電話,在電話這頭,眼含熱淚,用不清楚的聲音謝謝爸爸媽媽,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。
媽咪的突然離開,安靜而持久的悲慟,擊潰了你的免疫力,二○一九年春因耳鳴頭暈,短暫住院處理,竟感染超級細菌 MRSA。你體溫飆高到四十度,在陰陽兩界拉扯。照顧你快十年的看護掉了眼淚,無助的我,步行前往台北道場,在大殿為你祈願。
爸爸在戰亂時隻身來台,爺爺曾託人帶話給爸爸:「要做個有用的人!」爸爸在病中用眨眼留下遺訓說:「活著就要持續成長!」你把這兩句話當成人生圭臬,每天的學習日程安排得滿滿的,精進不放逸。雖然從理事長卸任,但是漸凍人協會的事務沒有從我們的日常缺席。
你早知道現在的身體不好用了,還是很珍惜和把握能用的部分,在《病主法》正式上路前,你已委託律師口述遺囑,交代了啟動撤除維生設備的條件。二○二○年,漸凍人協會與忠孝醫院安寧療護團隊合作,提供到宅簽署預立醫療決定書,我們一起報名。生死天命,我們都知道活著就要有品質,活著就要有活著的樣子,活著就要能創造價值。
你每日修習佛法,用信念、願力、行動,為下一段旅程累積資糧。這一世,作為夫妻,我們很珍惜,面對有一天要說再見,肯定會不捨,但是,我們會把這分深情化為祝福,因為相信有緣一定會再見,那時候,我們將換上健康的體魄,神采飛揚。
再見,是為了下一次美好的重逢!──摘自《追光之歌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