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龔敏迪
清人張潮的《幽夢影》說:「莊周夢為蝴蝶,莊周之幸也;蝴蝶夢為莊周,蝴蝶之不幸也。」《莊子‧齊物論》原文是:「昔者莊周夢為胡蝶,栩栩然胡蝶也,自喻適志與,不知周也。俄然覺,則遽遽然周也。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,胡蝶之夢為周與?周與胡蝶,則必有分矣。此之謂物化。」張潮受了《莊子集解》謂「喻,快也。自快適其志」的影響,但「自喻適誌與」是或然疑問句,並沒有說變成蝴蝶後真的「適志」快樂了。「遽遽然」是驚動之貌,「俄然覺」是說明「其入夢方覺,不知周、蝶之分也,謂周為蝶可,謂蝶為周亦可。」可是,遊心於無窮,還需求其真宰,照以本明,不可能樂於失去本真而變成蝴蝶。
人們清醒的時候,面對共同的世界,而夢中的世界各不相同,夢中相會是可能的,同做一個夢卻是妄想。天地與我並生,萬物與我為一,用佛學的解釋就是「不二」的境界,是在緣起性空中聚散分合。按照《莊子‧至樂》對於「物化」的解釋就是「種有幾」,在「幾」的緣起中,「得水則為繼,得水土之際則為蛙蠙之衣」;《莊子‧寓言》也說:「萬物皆種也,以不同形相禪,始卒若環,莫得其倫,是謂天均。天均者,天倪也。」
夢可以打破蝴蝶與莊周、虛擬與現實的界限,而夢中和現實的世界均未必美好,比如卡夫卡噩夢,莊周和蝴蝶夢成了對方,也談不上幸與不幸。彼此不可能理解,就像天生的盲人不可能理解彩色,聾子不可能理解音響。莊周夢見蝴蝶與蝴蝶夢見莊周相同,都是實現了人與物,人與自然的天人合一,重要的是,彼此必須和諧包容,用佛學的解釋就是「不二」的境界。
在邏輯與理性的範疇內無法解釋「不二」。李群玉〈晝寐〉說:「正作莊生蝶,誰知惠子魚。」就像莊子與惠施的「魚樂之辯」,不是你不是魚、你不是我,彼此不能相知,而是遊魚之樂知之濠上,只能意會不能言說,用佛學的話來說就是「禪悟」。
「其夢也魂交,其覺也形異」,夢的虛幻中有現實的感受和生理的反應,比如兒童夢到快意的撒尿,就已經尿床了。清醒的人也需要夢的支撐,強烈的欲望無法發洩時,就會試圖在虛幻中尋找對話,於是演繹出現實世界的「黃粱美夢」、「南柯一夢」。
莊子的齊物,不僅是齊物,還有虛實一體之齊。李白說:「莊周夢胡蝶,胡蝶為莊周,一體更變易,萬事良悠悠。」變易就是物化分別,所以莊子說:「周與胡蝶,則必有分矣,此之謂物化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