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警20年常常有人問我:「辦案時曾經遇過鬼嗎?」我的答案是「有」。現在是鬼月,再一星期關鬼門,不能免俗地我也來說說我碰到的事。圖/心皓
從警20年常常有人問我:「辦案時曾經遇過鬼嗎?」我的答案是「有」。現在是鬼月,再一星期關鬼門,不能免俗地我也來說說我碰到的事。 圖/心皓
文/平禾
從警20年常常有人問我:「辦案時曾經遇過鬼嗎?」我的答案是「有」。現在是鬼月,再一星期關鬼門,不能免俗地我也來說說我碰到的事。10年前我在派出所擔任巡官,一天早上開警車去洗車。剛下車,洗車場老闆迎上來直盯著我看。
「就是你,就是你,警察大人,你終於來了。」
「什麼?」我不認識老闆,警車平常由使用的警員開來洗,今天他請病假我才代駕,第一次到洗車場,「不好意思,我們好像不認識。」
「對,我們不認識,但是阿嬤認識你,她讓我看到你,就是你沒錯,我姓洪,是這裡的老闆。」
洪老闆說得讓我更摸不著頭緒。
「我知道您會覺得奇怪,但是請您一定要聽我講完。」洪老闆拉一張椅子示意我坐,一面開啟泡茶桌瓦斯爐煮水,吩咐洗車員工:「慢慢洗,洗工夫(仔細)一點。」
我只好坐下來。他的第一句話就讓我瞪大眼。
「您岳母的娘家是不是靠海邊的田心仔村三塊厝?」
我拿茶杯的手一顫,差點潑出茶水。那裡確是我岳母娘家。我結婚第一年春節初二陪太太回娘家,那天下午太太的姐妹們起鬨想去看外婆,我才跟著一起去鄉下外婆家,雖然只過去那一次,但田心仔、三塊厝地名特殊,我記得很清楚。
「你怎麼知道?」我點點頭。
「警察大人,不是我會通靈,是阿嬤跟我講的,她說她是您岳母的鄰居姓黃,不信您可以問問您岳母。」洪老闆斟杯茶:「她一直托夢要我找您幫忙。」
「托夢?」
「對。我也是沒辦法才找您的,姑且試試看。」洪老闆搖搖頭:「這是半年前的事。我這洗車場靠近火葬場,不知道是否這緣故,我常常夢到往生的人來請託辦事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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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個月前,阿嬤入夢,滿頭白髮形容憔悴喊著說:「我姓黃,81歲,住在冰櫃好久,好久,沒人拜,好冷好餓,你可不可以來拜飯?」
我不以為意,沒有理她。不料,連續3夜黃阿嬤都來夢裡說同樣的事。第4天我去火葬場詢問,竟然真有黃阿嬤冰存45號冰櫃2年,積欠80多萬元冰櫃費。殯儀館火葬女職員正愁著找不到子孫要錢,得知我在詢問黃阿嬤的事,翻開資料冊讓我看她的照片。我差點腿軟跌倒,「沒錯,是她。」跟我夢裡的黃阿嬤一模一樣。
「你要繳清冰櫃費嗎?」
「沒有,沒有。」我搖頭加揮手趕緊撇清:「我跟她非親非故,是她托夢要我替她拜飯。」
「喔!」女職員失望地說,「委託專人拜飯,一天兩百元,早晚各拜一次。」
我去黃嬤靈前拈香說:「對不起,我沒錢付冰櫃費替你辦後事,也沒錢委託專人拜飯,失禮。」
那天晚上,黃阿嬤來夢中對我說:「不用拜3碗菜飯,只要1碗地瓜粥就好,我喜歡吃地瓜粥。」我只好每天早上煮地瓜粥,盛1大碗去她靈前供奉拜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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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4個月我持續拜地瓜粥。」洪老闆為我倒茶:「1個月前,黃阿嬤每隔幾天就入夢說,好冷,不想再住冰櫃,想早點離開(冰櫃)處理後事。」
「我只能在早上拜飯時一再告訴她。」洪老闆指指正在替警車打蠟的洗車工,「我這洗車場雇用8名洗車工,有6個是行動不便或手腳不靈活的肢體殘障人士,大家靠善心車主來洗車勉強糊口,實在沒有餘錢幫她繳清冰櫃費。」
「這個月初,黃阿嬤托夢時開始讓我看到你,很清晰的臉,就像我現在坐在你前面一樣。」洪老闆正視著我說:「由於每隔幾天就看到你,所以我對你的容貌記得很清楚。她還說,找這位『大人,他有能力幫我解決問題』。」
「我能幫她解決什麼問題?」我依然半信半疑,聽洪老闆講述,心中冒出好多疑問。
「我只能替她拜飯,她指的應該是您能替她付清冰櫃費,為她辦超度法會,火化後骨灰入塔安厝等後事吧!」洪老闆掐掐手指,「半年前我問火葬場積欠的冰櫃費80多萬元,現在恐怕快100萬,我真的無能為力。」
「100萬元,我也無能為力!」我喝口茶,轉轉茶杯:「替她辦身後事應該是她的兒子女兒或孫子孫女的責任,怎麼會找不相干的你跟我?而且既然她能不斷托夢給你,為什麼不直接托夢給她的子孫?」
「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一直找我。」洪老闆無奈地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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駕車離開洗車場返回派出所途中,我整理洪老闆說的內容,要相信卻又不可思議;不相信,岳母娘家的事如何解釋?思前想後,我決定何妨將它當成一件案件偵辦,為火葬場找到黃阿嬤的親人辦理後事也是為民服務,和為往生者及其親人服務,3方面都蒙受其利。
我調轉車頭去火葬場。女職員得知我要協助找黃阿嬤的親人,高興地提供所有資料。回到派出所我從電腦鍵入黃阿嬤的個人資料,查出她有2子1女。長子10年前病逝;次子是毒品通緝犯,5年前購買機票,目的地是上海,之後沒有回台紀錄,研判潛藏大陸;59歲女兒則住在市區,我決定先去找黃阿嬤的女兒。
我打電話給岳母。岳母驚叫,黃阿嬤的確是她小時候的鄰居,年長她7、8歲,她幼年時曾經受鄰家這位大姐姐的照顧,得知黃阿嬤已經去世,靈魂卻不得安寧,不禁哽咽和感嘆。
「她會特別來找你,或許是我的緣故,可以幫忙就多幫忙。」岳母交待。
「會,我一定盡力。」
答應岳母的事,我一定要辦好。
幾天後我去尋找黃阿嬤的女兒。從紀錄看她這20年一直在搬遷,光是近5年就搬6次家。待我踏進她的家,我明白一切。
59歲的她是弱智人士,能自理生活但無法外出工作,她先生則因車禍截肢,少一條腿,只能在家做加工品,兩人育有一個兒子。兒子離家出走,多年毫無音訊。這家庭目前列為低收入戶,每月接受市政府生活補助,勉強過生活。
聽我說黃阿嬤冰在冰櫃2年的事,女兒只是哭泣,毫無主張。
「我們沒有錢。」女婿則雙眼茫然,久久吐出這句話。
「我知道,我會想辦法,如果有需要你們以家屬身分出面的事,我再通知你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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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恭喜恭喜,晉升副所長,還能留在原地調升。」所長拍拍我的肩膀將派令交給我。
「真的呀!太好了,謝謝所長提拔。」我高興地展讀派令,真的如我所願在原派出所升任副所長。依時間我是到了該調升的時候,但依慣例通常會調到另一個派出所升職,在原地調升的情形罕見。就在同事向我道賀的時候,洗車場洪老闆竟然來訪。
「洪老闆,來得正好。」我說:「我正想告訴你,我找到黃阿嬤女兒的事。」
「您相信這是真的,太好了。」他聽我說完後,高興地說,「我怕您不相信,不當它是一回事呢?」
「對了,你怎麼來了?」
「是黃阿嬤叫我來。她說,恭喜你升官,升官以後不要忘了她的事。」洪老闆四下張望,悄聲問:「您真的有升官嗎?」
我將派令給洪老闆看。他瞠目結舌。
我決定加快速度。在慶祝我升職的宴會中,我說出黃阿嬤遺體住冰櫃2年因家貧無法火化下葬的故事,向警友會、同濟會等慈善團體募款;趁著勤務之便,再找熟識的市議員陳情,向市政府爭取減少或取消黃阿嬤冰存費用。我不敢求所願皆遂,但求盡人事,聽天命,也請洪老闆拜飯時向黃阿嬤報告我們正在做的事,請她多幫忙。
我和洪老闆努力1個月,終於募到30萬元;市政府也同意專案處理,將黃阿嬤冰存費從96萬元減為10萬元。我們用30萬元替阿嬤繳清冰櫃費,辦法會和買骨灰塔位。
中秋前夕,洪老闆替黃阿嬤拜飯的第200天,結清冰櫃費由黃阿嬤的女兒和女婿領出她的遺體,辦一場超度法會,火化後骨灰進塔位安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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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天。再兩周就是春節,警方在這段期間執行「春安演習」,我搭同事駕駛的警車外出督勤順便巡邏。警車巡行市區,途經洪老闆的洗車場,我特別看洗車場一眼,幾個員工拿著大毛巾賣力地擦拭車身,不協調的肢體動作格外顯眼。
回派出所途中經過一個彎道上坡,警車在轉彎路口停等紅燈,突見一台機車衝下坡,似乎無法煞車,騎士伸出兩腳試圖用腳減速,但雙腳在地上拖行,徒勞無功,眼看機車就將撞向下方停等紅燈的汽機車,騎士車頭一轉選擇衝向右側人行道。
我目睹機車衝向右側人行道時,前車輪騰空,後車輪摩擦地面冒出一陣白煙和尖銳吱吱聲,機車隨即撞進路邊的低矮灌木叢,那是一道市區常見的七里香灌木。
「快,我們去看看。」我心想不妙,跳下車,回頭提醒同事:「叫救護車!」
三步併兩步我跑到出事地點,機車竟整輛完好地「掛」在樹林之間的草叢,騎士還坐在機車上。
原來灌木的後方是一片雜樹林,樹與樹之間草長及胸。失控的機車先撞七里香灌木減緩速度和撞擊力道,接著衝進樹林被長草纏住也托住,第二次減速並卸去衝擊力道。
我跨進草叢走向機車問:「還好嗎?先生,你還好嗎?」
騎士點點頭,脫下安全帽轉過頭,我驚呼:「洪老闆!」
「副座,你怎麼來了?」
「我正在巡邏督勤,看到機車失控衝下坡……就來了。有受傷嗎?」
「沒有。」洪老闆下車活動四肢,轉頭踢腳:「應該沒有受傷。」
「我在警車裡看到你的機車失控衝進路邊,我心想完蛋了,這個騎士鐵定凶多吉少。」我上下打量他。
「車子下坡時突然沒有煞車,我也慌了,想用腳煞車,你看,鞋子都壞了。」洪老闆舉起腳,皮鞋鞋跟脫落,「我心想『完了,完了』剎那間我想到不能衝向下方車群,這個念頭一起機車車頭就向右轉,衝向灌木和樹林時我突然感到一股力量把我和機車托起來,我沒有感覺撞擊到什麼,好像慢動作一般,我和機車被輕輕放進草叢裡。」
我聽得啞口無言,真實卻又擺在眼前。
「真的,我跟別人講,可能沒人相信,但我相信是……的保庇。」洪老闆指指天上。
我會意地點點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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